第6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-《窈窕美人(重生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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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季洵进来的时候膝盖上还有明显的湿印,    外头天太热,他等得太久,战战兢兢,    几乎要中暑昏过去了。

    皇帝突如起来的搜宫废后,他完全是一头雾水,    皇后又没有亲生的皇子,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,    就算是她真的做下了,    她一个深宫妇人,    怎么不和家里通个气?

    先皇后那件事应该是有实证,他们家不能不认,    皇后杀一个庶人同谋反相比显得微不足道,    她已经是国母了,为了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,    实在是犯不上搭上全族的性命刺杀皇帝与太后。

    “臣秦季洵恭请陛下圣安。”

    秦季洵跪在地中,    行的是君臣大礼,殿内安置了冰盆,他满头满脸的汗,    进殿之后差点打了一个大喷嚏,    滑稽狼狈,    叫云滢看了都想笑,“臣乞求圣主天恩,    看在臣家四代忠心的份上,    叫臣知道娘娘之罪,人证物证何在,便是叫臣死也死个分明。”

    秦季洵跪在地上一段时间,室内都是寂静一片的,    圣上没有说话,但他能感受到那如刀剑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,威压如山,叫他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,说完这句之后就再也不敢说什么了。

    这座宫殿是他常来常往的,平时皇帝召见是看重,可今日他行大礼也不见叫起,分明是极为恼怒的。

    他跪在宫殿前面,叫过来过去的宫人指指点点,就像是被钝刀子凌|迟一样,只想赶紧得皇帝召见,挨上那最后的一刀,但是真到这个档口,竟像是得了什么失语的病症,原本的巧舌如簧悉数不见了。

    过了好些时候,坐在上首的圣上方才冷冷道:“糊涂的东西,你入殿这样久,只知道有朕,眼里就没有贵妃吗?”

    秦季洵不是没有见到贵妃,但是贵妃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。

    内廷的妃子就没有敢靠近前朝宫室的,如果嫔妃真的出现在这里,别说坐在皇帝身边,就算是沾一沾外朝的地界也不成,臣子们第一反应大概都是她祸国殃民,不当着圣上的面劝谏就算好的了,哪里会在这种地方对嫔妃行礼。

    不过圣上从前也绝不会允许嫔妃到前朝寻他就是了。

    天子的声音带了冰霜一样的凌寒,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,连云滢坐在他身侧被他温热的手掌握着也会不自觉更端正严肃一些,不敢随便开口。

    秦季洵这个时候当然不敢尽臣子直言进谏的职责,他忙请了罪,“是臣一时糊涂,唐突了贵妃,罪该万死。”

    这个时候,什么文人风骨、世家清高都没有了,皇帝一意孤行,哪怕罪名站不住脚,只要他不在乎外朝的骂名与天家的脸面,皇后被废只能是势在必行。

    圣上随手将案桌上一个封存着的盒子丢到了地上,木盒上了锁,很有些份量,秦季洵的头还触在地上,差点砸到他的额头,“这些是皇后同她党羽的供词,你且回去瞧一瞧,省得将来写诏书的时候不敢下笔,反而失了你‘才藻富赡’的美名。”

    历来中书省秉承君意,掌管诏书的书写与发布,门下负责审查诏令,有驳回君王诏书的权力,废后当然不是小事,虽然太后也是同意的了,可臣子们还是心存疑虑,难免会想办法拖延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因此皇帝才要他这个皇后最亲近的弟弟来亲笔来写。

    才藻富赡这几个字是当年他中榜的时候皇帝用来夸赞他的,但是现在听起来反而觉得十分讽刺,像是圣上有意在讥讽人似的,叫他心里生出些不安,仿佛这盒子有什么魔力似的,不打开还好,打开以后就再也没有一日安宁了。

    秦季洵想要推辞,但是皇帝现在恐怕正在气头上,直接为皇后求情简直是要为皇后求速死,“臣老父如今病重,若是……若是知道陛下的旨意,臣倒是有许多担心。”

    亲生的女儿被皇帝废黜封号位份,送出宫削发为尼,而废后的诏书还是自己儿子来写,别说是卧病在床的秦老相公,就是谁也承受不起的。

    “秦文江如今大概也有六十余岁了,”圣上淡淡道:“人到中寿就很不易了,你们作为子女,当悉心照拂,朕改日也会命人送些吃食过去,必不叫他老年感伤。”

    君主谈及臣子寿数,答应赐下东西可并不是平常赐膳的那种关怀意思,圣上如果真的关心已经致仕的臣子,可以让太医署的太医到秦府去问诊,又或者封一些虚职高位聊作安慰,赐吃食的含义便有些深了。

    《左传》中秦国君王骂臣子,“中寿,尔之墓拱矣。”,大抵同直接说“这个老不死的迂腐东西,你懂得什么”是一个意思,中寿不过是五十岁,圣上却说已经很好,这同把人往绝路上逼迫有什么两样?

    他父亲的疾病是因为旧创难愈,生出背疮,又有高热不退,秦季洵怕圣上会说出赐一些诸如鹅肉脯一类的食物,这几乎便等同于赐死。

    “臣父如今病重,每顿只能进一点汤水米粥,恐怕无福消受圣上的赐恩。”

    他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,虽说把方才那阵暑热劲儿已经消了,但是现在如果叫他脱了衣裳,大概能拧出一地水来。

    秦季洵不是不能领会皇帝的意思,他战战兢兢道:“臣明日便上书求去,回家侍奉父母,还请圣上俯允。”

    圣上要是真的不顾骂名,那他再一味执拗下去非但皇后的位置保不住,家人或许也要被皇帝的怒火牵连,连忙顺着圣上的意思道:“臣家中无人照应,父亲在京城病重,做儿女的却出来游玩,实在是不合孝道礼法,臣甘愿领受陛下责罚。”

    皇帝出行,臣子随驾是意料中事,他不敢有什么怨言,圣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没说准与不准,最终还是道了一声去,叫他出了殿。

    臣子在的时候云滢不好出声,但她好奇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,可惜皇帝锁得太严,直接丢给了秦季洵,她看一眼都不成,“七郎,供状上面写什么来了,他们这样不服,难道一纸罪状就能叫他们乖乖认罪伏法吗?”

    而且她不敢问的还有一点,皇后的弟弟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年官,可是确实还年轻得很,怎么好端端的,皇帝会让他这个时候致仕?

    二十多岁致仕,这和官员给父母守丧还是不一样的    ,官员守丧之后还是可以再度入朝为官的,按照皇帝对秦家的态度,估计是不会再有起用的可能了。

    “皇后叛君,就是株连她三族都不为过,只不过罢官,朕还嫌不够,”圣上的手与她一直是交握着的,他感知到云滢在他厉声训话的时候不自觉紧缩了一下,知道她方才不敢,作为最终获利的人也不好说话,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,“他们有胆量诋毁你的那一刻开始,就应该知道总会有这么一日。”

    圣上同她说着这些,漫不经心地吩咐江宜则,“叫陆相公在外面跪两个时辰,等他醒神了,再让人送他回去。”

    他倒不是说特别的硬气,想要在这个档口撞到皇帝的怒气上去,只是文人风骨,不愿意叫人说他这个人势利眼,一见妻族遭难就不管,被人拉来做个陪衬。

    圣上并非不知,只是他想要这份清名,便成全他。

    至于受得住受不住,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江宜则听了也觉得心惊,叫一个文臣在外面跪两个时辰虽然不至于要人的命,可也把人吓得够呛,皇帝这样做,到底是为了杀鸡儆猴,还是因为从前渤海郡夫人的事情迁怒,这就不好说了。

    虽然说就是给秦氏一百个胆量,他们也不敢教唆皇后背叛君主,这件事不好宣扬出去,但是留废后的族人在朝中任职,皇帝多少有些疑心,若是他们多少有些知羞耻,就该自己递上请辞表。

    “朕也有好些年没叫刀剑染血了,”圣上看着云滢的小腹,目光略有些慈爱,“就是为了他,也该除去一些权杖上的尖刺。”

    皇帝同云滢说的话叫她听着有些不好的猜测,她去反握圣上的手,却有几分害怕:“七郎同我说这个做什么,还早着呢。”

    圣上已经年过三十,即便是她生出皇子来,要能叫他独当一面总也要有二十年的时间,外有权臣世家,内有废后养子,对于她和孩子而言,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处境。

    这也难免皇帝会拿一批人做筏子,把一批人清出去,同时也能杀鸡儆猴,叫一些不同的尖锐声音消失,给她的孩子铺路。

    “难道太医是笃定我这胎到底是男是女了吗,怎么会叫七郎这样费尽心思?”

    云滢不是不高兴圣上会这样为自己的孩子谋划,但是时时还是得给人泼一盆冷水,万一真的是女孩,总不至于叫皇帝心里失落:“横竖它前头已经有一个皇兄了,我还等着洛阳那一万户实封,七郎不会是痛惜那一笔丰厚的陪嫁,知道自己当时是冲昏了头脑才将汤沐邑许出去,所以才盼着是个皇子?”

    不知道怎么回事,皇帝说起这些的时候,她总会想到河间郡王的事情。

    好像上一次她来书房的时候,瞧见圣上在写手诏,是关于这个养子的,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,除了被送回去,也没听说他怎么样。

    “那一万户朕还记着的,断不会食言而肥,”圣上说出去的话当然不会反悔,哪怕一万户是几乎可以叫他们的女儿富可敌国的汤沐邑,可是想到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,也没什么可惜的,“阿滢,他这样小,有些事情、有些人朕总不能等他生出来才处置。”

    赶晚不如赶早,圣上是十分在意这个孩子的,当然不允许有人成为他们孩子路上的绊脚石,既然到了这一步,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:“朕曾经是有想过赐死介仁的,阿滢年轻,朕长你太多,或许会有诸多不测,他又曾经在这个位置上,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情,对你对未来的孩子都不好。”

    圣上望着云滢姣好的面容,轻声道:“说来朕总觉得是有些对不住你的。”

    宫里的嫔妃比皇帝小上四五十岁的也不是没有,她们都是君王的附属品,充当下陈,天子喜欢一件美好的玩物是不会在意这件玩物将来会怎么样的,他现在高兴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刚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自然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她,云滢本来就是内廷中的人,天子要做到这一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,不必像是那些对淑女寤寐思服的君子一样,她喜欢他,也愿意做他的娘子,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。

    可是现下一看到她和腹中的孩子,他心里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欢喜,她就像是一道良药,能解开人的一切烦恼与忧愁,可也会叫他有数不清的甜蜜和烦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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